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任愚颖
李可染28岁那年,父亲李会春去世,他便承担起照顾母亲李老太太的责任。他们母子间的感情非常好。李可染常常跟人说,自己的母亲是一位性格开朗、待人诚恳宽厚的老人,成天笑呵呵的,邻里、亲朋都对她既尊重又喜爱。
李老太太是安徽萧县人,嫁给李会春后,因为家里的日子太穷,就千方百计地省吃俭用。她不但包下了家里的所有活计,还挤出时间帮人做点针线杂活,收入虽然微薄,但也能多多少少地补贴家用。
李可染当初要报考杭州西湖艺术院的时候,尽管家里开了宴春园饭庄,但由于经营时间不长,穷底子还没有太多改变,一时拿不出足够的钱来。他把情况跟母亲说了,母亲知道儿子素来勤奋好学、志向远大,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多年来一点一点地积攒下来的20块大洋拿了出来,跟李可染说:“只要你想学,愿意学,哪怕是砸锅卖铁,家里也供你。”李可染知道,这20块大洋是母亲多年的积蓄,里面有母亲辛酸的泪水,也有辛勤的汗水。可以说,正是这20块大洋彻底改变了李可染的人生道路。
1946年,李可染从重庆回到家乡徐州。李老太太终于见到了一别八年的儿子,泪水簌簌直流,说,“可染哪,只知道日军的飞机成天轰炸重庆,我天天为你担心,每天都给佛爷奉上一炷香,保你一切平安。看,你这不是果然平安地回来了!”李可染连连安慰母亲道:“平安回来了!平安回来了!我要谢谢娘的祝福和保佑啊!”
解放以后不久,李可染就把母亲接到北京和自己一起生活。老人家到了北京后,时刻惦记着还住在徐州的李可染的胞兄李永平,对李可染说:“你哥哥一辈子为人老实,没有本事,也不会做生意,‘贩猪羊快,贩羊猪快’,弄点本钱也蚀没了,日子过得太难,你要想法帮一把。”李可染听后连连点头,就和妻子邹佩珠商量。随后,李可染坚持每月从工资里拿出25元(后来是30元)寄给徐州的大哥。李老太太穷日子过惯了,平时也是省吃俭用,家里的剩菜剩饭,从来不让倒掉,都是揽到自己跟前吃完,所以每顿饭都是她吃在最后。由于常年如此,再加上她牙不好,所以消化也不算太好。一次,李老太太因为积食发起烧来,李可染连忙买来药物,又让邹佩珠熬了糯米粥,悉心照顾母亲。
母亲刚到北京的时候,李可染给她做了一件双面绒的内衣。老人家穿在身上,软乎乎的,十分舒服,连夸李可染有孝心。时间长了,衣服打了很多补丁,洗的时候挂在宿舍里,李可染看见了,有些难为情,就说再给娘做一件,这一件就别再穿了。李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让李可染再做,还说别看打了补丁,可穿在身上比新的还柔软。说不过母亲,李可染也只好作罢。尽管老太太说穿在身上舒服,李可染觉得还是母亲不想让自己多花钱,就常常把这件事情说给儿女们听,让他们知道奶奶的节俭品德。
李小可上小学的时候,喜欢踢皮球,常把鞋子踢破,李老太太就在灯下给孙子补,一边补一边跟李小可说:“你要是再踢,我就不给你补了,让你露脚趾头,不能上学。”李小可答应着,还是照踢不误,老太太也总是照补不误。一次,老太太看李小可的鞋破得太厉害,实在没法补,就出去到街上找鞋匠。谁知刚出门没多远,因为路上有水,一下子滑倒了,手、胳膊都破了,家里人连忙把她送到医院,缝了好几针。李可染和邹佩珠都很心疼,老太太却安慰他们说:“就擦破了一点皮,不疼。”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时期,粮食很少,李老太太就想着法儿做些可口的改善生活,让家里人吃得高兴。那时侯,粮食供应都讲究计划,粗粮、米、面粉都是按比例分配,一般情况下都是粗粮多,细粮少。夏天时,李老太太就买来许多那种吃起来很“面”的甜瓜,一个个把皮揭掉,去掉瓤子,跟玉米面和在一起,蒸出来的馍黄灿灿的,又软又甜,还有一股清香味,吃起来比白面馒头还香,家里人常常喊着让她做这种“瓜面馍”。如果家乡徐州来了人,李可染总是让母亲做几个家乡菜,自己也跟着享享口福。一次,李可染早年的同学许芳洲来到了北京,老太太非常高兴,说:“芳洲,你和可染小时候就天天在一起,那一回奉军把我们那一片的住家占了,我就带上可染他们几个在你们家里住了半个月,你母亲、你奶奶天天给我们做好吃的,你还记得吗?”许芳洲说:“我怎么不记得?后来奉军撤了,你们都走了,就留下了可染,又在我们家里住了一二十天。”老太太说:“为了报答你,你今天又大老远的来找可染,我就专给你做几样咱们老家可口的,让你尝尝。”不一会儿,菜就上了桌子:一个蒸豆角,一个韭菜炒鸡蛋,一个调凉粉,还有一个萝卜煨肉。老太太说:“四个菜,两荤两素,还有一壶小酒,你就和可染一块慢慢用吧。”在那样的困难时期,家里能办上这几个菜,真是相当不容易了。许芳洲笑着说:“婶子,您还是那个老脾气,说起话来还是一套一套的。”
酒足饭饱之后,李可染提起笔来,给许芳洲画了一幅《牧牛图》。李老太太在一旁打趣道:“芳洲,你可染哥画得不好,你多包涵!”“文革”开始后,由于许芳洲“出身”不好,家让红卫兵抄了,那幅《牧牛图》也被抄走了,后来就再也没有找回来。“三年自然灾害”过后,李老太太说自己一天天老了,非要回徐州。李可染夫妇怎么都留不住,只得拿出三百块钱给老娘,让她不要亏了自己。
1969年7月19日,李老太太在昏迷了三天后故去。这时,李可染正在湖北的丹江口干校劳动,听说老娘故去。